清晨五点,天还未亮透,我裹紧冲锋衣,踩着碎石小路往二道桥方向走。额济纳的秋夜寒得彻骨,呼出的白气在头灯的光晕里翻腾,像一缕未散的魂。脚下的沙地松软,每一步都陷进半寸,远处胡杨林的轮廓在微光中若隐若现,如同沉睡的巨兽脊背。这是我第三次来额济纳旗拍胡杨,前两次总被风沙搅乱节奏,或因错峰失误错过金叶最盛时。这一次,我特意选在霜降前三天抵达,只为抓住那短暂如昙花一现的黄金七日。 二道桥是摄影圈口耳相传的“光影圣殿”。太阳刚从巴丹吉林沙漠边缘探出头,光线斜斜地切过树冠,将金黄的叶片照得通体透亮。我蹲在一棵老胡杨旁,它的主干扭曲如龙筋,树皮斑驳似铠甲,裂纹深得能藏住一个世纪的秘密。镜头对准一簇低垂的枝条,晨露尚未蒸发,在逆光中晶莹剔透,仿佛整棵树都在燃烧。快门轻响,那一瞬的光与影便凝固成永恒。不远处有牧羊人赶着羊群穿林而过,羊铃叮当,惊起几只灰喜鹊,扑棱棱飞向天空,剪影掠过金黄的背景,竟像一幅活的宋画。 沿着木栈道往深处走,三道桥的胡杨更显苍劲。这里的树多生于河湾湿地,根系盘踞在黑褐色的淤泥中,像无数青筋暴突的手掌死死抠住大地。一棵倒伏的老树横卧溪畔,半截已朽,另一半却抽出新芽,嫩绿与枯黄交织,生死并置,令人动容。我支起三脚架,用长焦压缩空间,让远处连绵的金色林海与近处这株“不屈者”同框。风起时,整片林子哗然作响,落叶如雨,打着旋儿飘落水面,漾开一圈圈琥珀色的涟漪。有同行的摄影师喃喃道: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,可这里的胡杨,一活就是三千年。”话音未落,一片叶子正好落在他镜头上,金边微颤,像是自然的回应。 四道桥向来以“胡杨人家”闻名。几户土尔扈特蒙古族牧民在此定居,红砖矮房被金林环抱,炊烟袅袅升起时,与晨雾缠绕,恍若桃源。一位老奶奶坐在门前小凳上剥葵花籽,狗儿蜷在她脚边打盹。我轻手轻脚靠近,她抬头一笑,脸上的皱纹如胡杨树皮般深刻却温暖。她指了指屋后那棵最大的胡杨:“那是我家的‘神树’,祖辈传下来的,每年秋天都这么好看。”树下摆着几个空蜂箱,她说自家采的胡杨蜜清甜不腻。我买了两罐,沉甸甸揣进背包,仿佛也带回了一缕秋的气息。 真正让我屏息的是八道桥的沙海胡杨。这里已是巴丹吉林沙漠边缘,黄沙如浪,起伏无垠。胡杨零星扎根于沙丘之间,有的孤傲挺立,有的成排列阵,金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,宛如大漠中的黄金骑士。 【青海中康国际旅行社】📞 电话:18909713293📱微信:ixn110选择青海中康国际旅行社,畅游青海湖、茶卡盐湖、敦煌莫高窟……我们为您打造无忧旅程。我攀上一座高沙梁,风卷着细沙抽打面颊,眯眼望去,天地间只剩下黄沙与金树的较量。一只鹰在高空盘旋,影子掠过沙丘,忽而俯冲,叼起什么又腾空而去。我调低快门,用慢速记录风沙流动的轨迹,胡杨的轮廓在沙幕中若隐若现,如同远古壁画里的图腾。黄昏时分,夕阳将沙丘染成熔金,胡杨的剪影愈发刚毅,仿佛千军万马静默列阵,守卫着这片荒凉而壮美的疆域。 达来呼布镇外的弱水河畔,则藏着另一番柔情。河水清浅,蜿蜒穿过胡杨林,倒影如镜,将整片金黄悉数收纳。我蹲在岸边一块平石上,调整角度,让水流、倒影与实景形成对称构图。几片落叶顺流而下,像载着梦的小舟,缓缓漂向远方。一对年轻情侣在对岸拍照,女孩踮脚靠在男友肩头,笑声随风传来。我按下快门,无意间将他们收入画面——后来冲洗出来才发现,那瞬间的温情竟与胡杨的肃穆奇妙融合,仿佛时间在此刻柔软下来。 最难忘的是某个深夜独自探访头道桥。月光如练,洒在林间空地上,银辉与残存的金叶交相辉映。没有游客,没有喧嚣,只有沙沙的落叶声和远处狼的嗥叫隐隐传来。我关掉头灯,任双眼适应黑暗,渐渐看清每一棵树的轮廓——它们不再是白天的辉煌王者,而是披着素纱的隐士,在寂静中低语。掏出红外相机架在 tripod 上,想捕捉夜行动物的踪迹。等了近两小时,终于见一只沙狐悄然掠过林隙,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,它停顿片刻,回头望了一眼,随即消失在夜色深处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为何当地人说胡杨有灵——它们历经风沙、盐碱、干旱,三千年不死、死后不倒、倒后不朽,分明是大地的精魂所化。 拍摄之余,我也爱去镇上那家不起眼的蒙餐小店。老板是位五十岁左右的汉子,说话带着浓重口音,却极热情。每次见我端着相机回来,就笑着递上一碗热腾腾的手把肉,再加一壶咸奶茶。有一晚酒至微醺,他讲起小时候跟着阿爸骑马巡林的故事:“那时候胡杨更多,一跑就是几十里。后来干旱,好多树死了……这几年政府管得严,禁牧、补水,林子又慢慢活过来了。”他眼神望着窗外的夜空,声音低下去:“我们蒙古人敬树如神,胡杨保佑这片土地。” 为了避开人流高峰,我特意在正午最烈时重返二道桥。阳光垂直照射,林间光影对比强烈,适合拍硬朗风格的黑白片。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当反光板,用偏振镜压住高光,捕捉树皮纹理的粗粝感。一群小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写生,稚嫩的笔触勾勒着胡杨的轮廓。一个小女孩仰头问我:“叔叔,为什么这棵树弯成这样?”我蹲下来说:“它小时候被风吹的,但它没倒,反而长得更结实了。”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继续涂色,把树干画成了蓝色。我忍不住笑了,艺术本就不必拘泥真实。 摄影之外,感官的体验同样珍贵。清晨薄雾中胡杨散发的树脂清香,午后阳光晒透树叶的暖意,夜晚篝火旁烤红薯的焦甜味,还有沙粒钻进鞋袜的刺痒感——这些细节拼凑出完整的额济纳之秋。我曾在一个废弃的观景台发现半瓶风干的红酒,瓶身贴着褪色标签,写着“2016年秋,赠予未来的旅人”。我拧开喝了一口,酸涩难咽,却仍郑重地在笔记本上写下:“2023,某摄影师饮毕,胡杨依旧。” 最后一日在居延海湿地逗留良久。这里曾是西夏边塞重镇,如今芦苇荡漾,水鸟翔集。几株胡杨孤立浅滩,倒影拉得极长,与天光云影共徘徊。我坐在堤坝上换电池,一只苍鹭从苇丛中惊起,长腿一蹬,滑过水面,翅膀展开足有两米宽。它飞得很慢,仿佛不愿打破这份宁静。我忽然想起临行前朋友问:“拍这么多照片,到底想留住什么?”当时未答,此刻却有了答案——我想留住的不是某一片叶子的脉络,也不是某一道光影的角度,而是这种置身旷野时,灵魂被自然击中的震颤。 离开那天清晨,我站在宾馆楼顶最后一次眺望。晨曦中的胡杨林如金色海洋,波澜不惊。一辆越野车驶向远方,车辙在沙地上划出两道细线,很快被风抹平。背包里装着三百多张照片,几包胡杨茶,还有一颗被大漠风沙磨得发烫的心。班车启动时,后视镜里那片金黄渐渐缩小,最终融进地平线。我知道,明年此时,风会带来新的种子,沙丘会移动位置,而那些古老的胡杨,仍将伫立在那里,静候下一个秋天的到来。